Oblivion

　　葉辰的生日過後，校園生活又回復了往日的忙碌。關於那天午後，周柏謙不經意間說出的心底話，兩人都默契地沒再提起，讓它就此沉寂在繁忙的課業中，逐漸淡去。

　　小昱倒是非常具八卦精神，總一個勁地追問當天的事，但沒幾天也就被別的事轉移了視線，把這事兒忘得乾乾淨淨了。

　　大一就這樣無風無浪地度過，事後回首，連葉熙自己都有些詫異於這份平淡。
　　時光荏苒，轉瞬之間，大二已經開始了。要說和大一的不同，除了不需再強制留校外，也沒什麼特別的了。然而對於這眾多學生夢寐以求的自由，葉熙卻也沒什麼大反應，頂多也就是中午和幾個同學出去吃個午飯，不再受學校食堂蹂躪。

　　這天他原想和阿時一起去街口那家新開的日式料理吃飯的，卻未料一下課，阿時便被教授叫走了，一去不返，他只好認命地孤身上路。

　　下午沒課，空閒時間多得很的他也沒去原先要去的那家店，走走停停的，最後才因肚子的抗議而在某家民歌餐廳前停下來。

　　這家餐廳的設計裝潢頗有英國民族的感覺，葉熙也就沒再挑剔，直接推門而入，打算在這解決自己的午餐，卻想不到甫開門，映入眼簾的竟是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──

　　周柏謙正站在餐廳中央的舞台上，捧著吉他，慷慨激昂地唱著一首不知名的歌。節奏有些過快，葉熙並不能清晰地聽清歌詞，但從周柏謙的表情及肢體動作中可以感受到，他有多麼快樂。

　　葉熙不能說不意外。

　　周柏謙時時捧著吉他不知道失蹤到哪裡，這事他是知道的。不管是前世或現在，小昱總抱怨，要找周柏謙時卻總不見他的人影。他曾猜測，好友大概是在外跟人組了樂團，所以才常常離校去練習；卻未曾想過，周柏謙竟在這家離Ｓ大不遠、卻位處偏僻的民歌餐廳裡駐唱打工。

　　雖然驚訝，但細想下來，葉熙卻又覺得這還是有跡可尋的。

　　他向來愛好安靜，室友或同學籌劃唱卡啦ＯＫ等活動時大多把他剔除在外，但他偶爾還是會被周柏謙以「熟悉人群」為由，拉去一起唱歌。

　　但即使被強行拉到店裡，他也甚少去碰麥克風。有時候一場下來，他就只是坐在旁邊聽著，連一首歌也沒唱過。周柏謙卻和他恰恰相反。他不是麥霸，但若他佔到麥克風，唱起歌來，往往有種吸引人停下手中動作的魔力。

　　那並不是業餘者可以唱出的水準。

　　過去的他雖然訝異於好友在音樂方面的造詣，卻也沒怎麼深究。直至如今親眼目睹周柏謙駐唱的情景，他才發現，這樣的歌藝，絕非「興趣」二字可以涵蓋的。

　　他唱歌時表現出來的投入，幾乎可稱之為膜拜──對音樂的膜拜。

　　但如此熱愛歌唱的周柏謙，卻從未對自己提起過他的這一面，甚至在畢業以後，和他一起成立了公司，從此在工作的壓力下，放棄了吉他。

　　雖然周柏謙從未明言他放棄了音樂，但和他一同走過公司初成立的那段繁忙時期的葉熙卻比誰都清楚，他早已沒有彈吉他的時間了。

　　此時此刻，他看著正沉醉在音樂中，張揚地展現自己狂放一面的周柏謙，忽然困惑了。

　　他了解周柏謙，至少好友的個性他是了解的。只要有機會，即使只是一丁點，他確信周柏謙也絕對會努力爭取。那究竟為什麼，他到頭來竟棄音樂於不顧，選擇了經商之路？

　　大概是葉熙在門口停留過久，一個服務生匆匆趕過來，領他走到一個靠左，面向舞台的位子。葉熙還處於思考狀態，也沒反抗，任由服務生擺佈。

　　好不容易安頓好了，服務生又轉回去取來菜單，放到葉熙跟前，隨即轉身去服務其他客人了。而葉熙盯著菜單，一時間被盈滿心間的疑問充斥，竟也沒有肚子餓的感覺。

　　正當此時，剛唱完一首歌，正對著客人揮手的周柏謙眼波一轉，竟瞄到了位處角落的葉熙，不由一愣。想了想，他走向旁邊給他伴奏電子琴的男生，低聲說了幾句，又笑鬧了一陣，男生才站起來，搬起電子琴就往台中央走去。

　　檢查了一下電子琴，確定它沒有因搬運而被損壞，男生才拿起適才被周柏謙固定在旁的麥克風，笑著開口：

　　「大家好，我是小Ｊ。因為Boyce有事要忙……」他說著，指指正在台邊卸下吉他的周柏謙，「所以接下來的駐唱時間由我接替。希望大家不要因為失望就扔雞蛋哦。」

　　小Ｊ的話引得台下一陣哄笑，他也跟著笑了一會兒，便重新安好麥克風，開始自彈自唱。

　　葉熙在客人們大笑的那一刻起便回神了，甫抬頭便望見噙著笑意，悠哉遊哉地朝他走過來的周柏謙，竟露出了一臉傻樣，惹得周柏謙忍俊不禁，在他頭上連拍了幾下。

　　「怎麼會來這裡？」周柏謙笑問。

　　「就……不知不覺。」葉熙答得看似敷衍，卻是事實。周柏謙也沒追問，只聳聳肩便不再執著於這點，跟他閒談起別的事來。

　　「柏謙，你真的好厲害。」聊到一半，葉熙突然感嘆，「我注意到了……當你唱的時候，所有人的目光都不曾從你身上移開。」

　　「哦？」周柏謙挑眉，唇邊卻掛著若有似無的淺笑。

　　「我不懂得怎麼形容……但你很能帶動氣氛，真的。」葉熙定睛看著好友，「你的動作和眼神，能讓人和你一起情緒高漲。」

　　「……謝了。」周柏謙猶豫了幾秒，最後還是只說出了這麼兩個字。

　　「欸，你不請我吃飯嗎？和你說了這麼久都還沒點菜耶……」

　　「我也只是在這打工，又不是老闆……喂喂喂！你不會想點這個吧！超貴的耶！」

　　「哈哈……」

＊＊＊

　　從民歌餐廳回來後，葉熙作了一個夢。

　　那個夢沒有情節，甚至沒有人物，就只有一雙眼睛。

　　子夜般的黑瞳，眼底總寫著使旁人不解的深沉，又帶著惹人誤解的張揚跋扈。即使沒有其他資訊，他都能清晰地指出，那是屬於周柏謙的眼眸。

　　那雙黑眸卻和平時不同，囂張盡褪，只剩下他猜不透的複雜。

　　他記得前世裡，他數次在不知不覺中捕捉到這眼神，總想詢問，卻往往選擇了沉默。他知道那眼神中隱藏著真相，而那是他不想要知道的。

　　為什麼又想起來了呢？

　　啊，對了，是因為下午吧。在餐廳裡，他曾以為只存在於過去的眼神，又重現在他面前。

　　讓他再也無法忽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