Oblivion

　　十一月，Ｘ市終於漸漸擺脫夏天的餘韻，進入了涼爽的秋季。

　　這些天周柏謙仗著健康良好，依然穿著短袖衣服跑來跑去，輕鬆得可以，引來一堆羨慕嫉妒恨的目光；葉熙卻是不能像他那樣的。他的身體狀況雖然還算不錯，卻還沒到在清涼的天氣下穿著夏季衣服還不會感冒的程度。為此，他只得邊承受著周柏謙嘲諷的視線，邊把壓在箱底的毛衣都翻出來。

　　這原本也沒什麼大不了的，卻未料葉熙在床上收拾，把某件衣服從箱底拉上來時使力不當，竟把置於床頭櫃上的手機摔落於地。雖然馬上就撿起來了，手機卻已是開不了機，最後葉熙只得把它送修，也就這樣錯過了葉辰的電話。
　　而葉辰和哥哥取得聯絡是在手機摔壞的四天後。

　　說來也巧，當天葉熙剛在食堂買了外賣，回到宿舍還沒來得及開吃，宿舍的電話便瘋狂地響了起來，差點沒把手裡的勺子都弄掉了。手忙腳亂地接聽了，沒想到聽筒裡竟傳來自家弟弟軟糯的呼喚：

　　「那個……是哥哥……嗎？」

　　說實在的，要是接聽的不是葉熙本人，而是周柏謙或小昱等人的話，那葉辰這電話可就等於白打了。葉熙很清楚，自己的室友們可不是什麼耐心的人，葉辰這樣的問話，大概只會被「二字真言」打發──不是。

　　饒是葉熙本尊，聽到這麼一句話時也不禁一愣，頓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──不能怪他，他和弟弟通電話的次數可謂少得可憐，更遑論弟弟現在尚未進入變聲期。

　　「小辰？」葉熙的語氣帶著些許的不確定。

　　「啊！幸虧找到你了。」電話那端的葉辰倒是非常高興，葉熙幾乎能想像弟弟那張娃娃臉上淺顯的笑意，「你的手機我都撥好幾天了都還是關機狀態，媽媽幫我傳了電郵，可是你都不回覆……我原本是要直接到Ｓ大去的，可是媽媽不放心，叫我先打宿舍電話看看……」

　　葉熙任由葉辰滔滔不絕地報告，也沒打斷，適才還染上幾抹訝然的棕眸裡已是一片淡然，只間中閃過幾分對家人的柔情。

　　像這樣對自己侃侃而談的弟弟，他已經多久沒見過了呢？

　　「……我原本還想著也許要多試幾次的，沒想到一次就成功了。」葉辰一笑，「其實我還蠻慶幸不用為了請你回家這種事特地跑去Ｓ大的。」

　　「回家？」聽到這裡，原先就有些茫然的葉熙終於忍不住打斷了弟弟的敘述，「有什麼重要事需要我回家嗎？」

　　Ｓ大的新生住宿制還是執行得挺嚴格的，向來循規蹈矩的他可不想為了一點小事觸犯校規。

　　「哥哥你真過份！」雖然是抱怨，但葉辰聽上去也沒多認真，葉熙也就一笑置之，也沒放在心上，「我的生日快到啦，你不會忘了吧？」

　　葉熙聞言不由一窒。

　　說實在的……他還真的忘了。

　　依兩兄弟過去那幾近針鋒相對的相處模式，不吵架就很好了，還記住對方的生日？做夢吧！

　　說起來，前世裡二人最後一次的和平共處，似乎正是葉辰十一歲的生日派對呢。

　　似乎也發現了兄長的不專心，葉辰中斷自己的演講，喚了聲哥哥；葉熙霍然回神，連忙應允下來。葉辰對他的態度顯然不太滿意，在掛線時還有些鬧彆扭的痕跡，葉熙不禁微哂。

　　周柏謙回到宿舍時，看到的正是葉熙一手拿著勺子，對著宿舍電話啞然失笑的畫面。

　　這個場景其實還是有幾分詭異的，尤其當主角是向來溫和穩重的葉熙時，那份震撼感就更大了。周柏謙呆在原地整整十多秒，才終於反應過來，劈頭就是一句：「阿熙你撞鬼了嗎？」

　　葉熙下意識地回過頭，卻一下子撞進了周柏謙的黑色深眸裡，一時間怔然得不知說些什麼。

　　「阿熙？」周柏謙又喚。

　　他抿了抿唇，又掂量了好一會兒，才下定決心：「柏謙，兩星期後我弟會辦個生日派對，你要來嗎？」

　　其實他也不太清楚自己的心態，唯一確定的是，這絕非為了討弟弟歡心──雖然礙於兄弟倆的關係太差，二人並沒什麼深交的機會；但從過去周柏謙和葉辰少數幾次見面看來，他們的個性還是滿合的，可是現在的弟弟根本連周柏謙長什麼樣子都不清楚。

　　葉熙甫出聲便有些後悔了。怎麼看周柏謙都不像是愛湊小孩子熱鬧的人，他怎麼就一時鬼迷心竅邀請他了呢？

　　「好。」

　　張口正要拉開話題，卻聽周柏謙回了這麼一個字，葉熙不由一愣。

　　只見周柏謙的臉上浮現起他所熟悉的張揚笑容：「都認識這麼久了，這還是第一次聽你提起家人耶。這麼難得的機會，怎麼能不見見。」他邊說邊彎下腰來脫鞋，全然沒注意到葉熙怪異的神色，「真不知道什麼樣的家庭才會養出你這樣的人……根本沒脾氣似的，都不像地球人了……」

　　周柏謙唸叨了好一陣子，也沒在意葉熙那異於平常的安靜，便邊抱怨天氣邊扇著風，走進了宿舍的洗手間洗漱去了。

　　葉熙看著他的背影，心下忽然明瞭了。

　　他想要的其實再簡單不過。歸根究底，他只是想要重溫一遍曾經的美好，再擁有一遍純粹的友誼而已。

　　一次就好，就讓所有的牽掛與猶豫，都結束在最後一次的寧靜裡，然後，擁抱住幸福的輪廓……

　　哪怕擁抱過後，只剩下現實的黑暗與殘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