Oblivion

　　甫進門，葉熙更確認了這家酒吧的低下水準。且不說那破爛陳舊的設備，連酒保都一副懶洋洋的樣子──當然，不排除是因為白天並非熱門營業階段才如此。某些角落裡甚至還有幾個衣衫不整的男女在種草莓，對這裡是公眾場所這一點毫無顧忌。

　　這種質素的酒吧，從前的葉熙是絕不會踏進一步的；然而今非昔比，已然失去一切的他，還在乎什麼水準？

　　吧臺前的酒保瞄了他一眼，幽暗燈光下的黑眸飛快地閃過一絲詫異，還沒來得及隱藏，便已被葉熙盡收眼底，但他也沒心思說穿。畢竟，在這個時間，像他這樣一身西裝革履地來到酒吧本就是一件奇怪的事。
　　「一杯VODKA。」他坐下來，隨意把公事包放到旁邊的座位上，道出酒名。

　　其實VODKA並不是他向來鍾愛的酒，只是他今天需要它──否則，他要如何面對太過失意的現在？

　　大概是他的神色透露出的頹廢過份明顯，酒保調好酒，放到他面前時的力度完整地表現出其不歡迎；葉熙卻是毫不在意，拿起酒杯就灌，也沒心思要品味什麼。

　　本來就是。一個萍水相逢的路人甲，何必理會他的言行？從來只有你在乎的人，才能傷你至深。

　　思及此，他微頷首，以有些過長的瀏海遮擋住幽暗的雙眸，一口喝乾杯底的殘餘物。

　　「再來一杯。」


　　時間逐點流逝，不知不覺他已經不知把多少杯濃度極高VODKA灌進肚裡，酒保的態度也愈來愈不耐煩，到最後根本是連掩飾都懶了，直接擺出一副「瘟神快走」的模樣。葉熙看在眼裡，卻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，全然無視酒保的臉色。

　　可他畢竟是人，不是小說裡說的什麼千杯不醉。他的酒量充其量只能算中上，到此刻已經是極限了，因長年留在室內而白晢得可以的臉頰早已染上陣陣紅霞，配上其清秀的五官，竟帶著些禁忌的誘惑。但想當然而，作為唯一的觀眾，酒保是不會有什麼欣賞的心情的；實際上，他現在簡直連生意都不想做了，滿心念想的都是怎麼把眼前這尊大佛請出店門。

　　大概是上天終於結束了眾多的忙碌，抽空聆聽了一下他的呼求，這個機會立時便出現了。可惜的是，實現的方式似乎有點偏差。

　　「嘔──」

　　顯然，發出這聲驚天動地的嘔吐聲的，正是咱們明明酒量一般卻硬要灌酒的主角，葉熙童鞋。

　　如果說酒保適才不過是煩躁，那現在他的表情則只能以厭惡來形容了。他鐵青著臉看看因嘔吐而青白著臉的葉熙，又望向地上已開始發出異味的穢物，顫抖著手，把所有的不滿化為一聲大吼──

　　「老闆！」

　　也許該歸究於訓練有素，就在酒保喊出聲的三秒內，酒吧老闆便帶著一群保鏢似的黑衣男子不知從哪個角落冒出來，並抓起因酒醉而腳步虛軟的葉熙，迅速扔出了店門──當然，扔出門前不忘搜出他錢包裡的鈔票。

　　被刺眼的陽光照得恍神了一下，葉熙甩甩頭，勉強集中起精神。此時已非上班的繁忙時段，街道上只有寥寥數個行人。他抬手按住胸口，強自抑制住那不適；耳邊一陣嗡嗡的耳鳴，卻阻隔不了身後酒保和酒吧老闆的對話。

　　「真是的，大白天的，怎麼會有這樣的人？大清早的竟跑來這撒野……」

　　「受人錢財，替人消災。至少他有付款，我們還不至於賠錢。」

　　「還不知道是曠工還是失業呢！別惹來什麼麻煩才好。」

　　「就是啊……」

　　葉熙默默聆聽著，直到聲音漸漸歸於寂靜，他還是站在原地沉默。

　　突然，他輕輕地笑出聲來，且笑聲愈趨漸大，直到流出了眼淚，也還是沒有停下來，惹得路過的行人無不側目。

　　視線因淚水而模糊，他抬手要抹去，未料吸收了大量酒精的身體不堪承受，整個人頭重腳輕，一個踉蹌竟跌出了馬路。

　　還沒來得及站起身來，一輛貨車便飛速而至，直接撞向正迷迷糊糊的葉熙──

＊＊＊

　　葉熙醒來的時候是趴在桌上的。

　　饒是喝得再醉的人，也曉得出了場車禍後醒來就算不身在天堂，也至少該躺在醫院；何況葉熙根本一點宿醉的感覺也沒？

　　好吧，他知道這時候還想著宿醉的問題是怪了些。

　　他抬了抬手，又扭了扭頭，意外地發現周身連一丁點的痛楚也沒有，登時更驚訝了。他該不會真到了天堂吧？

　　這念頭不過在他腦海中存留了一秒，便迅即被他否決了。因為接下來他一個低頭，便見好些數學習題凌亂地橫在桌上──這總不會是天堂該有的東西。

　　再凝神一看，周邊的環境雖不算熟悉，卻也絕非陌生。心中疑惑更盛，下意識地轉過身，卻在望見身後的全身鏡時震驚得頓住了。

　　那不是他。

　　確切地說，那不是三十歲時的他。

　　再怎麼昏頭，他也曉得即使保養得再好，年華三十的自己不可能擁有一張如此年輕的臉孔。這些年以來，為了公司，他是盡心盡力，成天忙得是足不沾地，搞得自己異常疲勞。醫生常警告他，要是他再不注意些，他的身體健康就難保了。而正因為忙碌，三十歲的他雖稱不上多老，卻也不可避免地冒出了數條幾不可見的皺紋。

　　可那鏡中的自己，別說是皺紋了，連黑眼圈都是淡淡的，除了些許疲態，那張清秀的臉簡直可以用神采飛揚來形容。

　　葉熙一度懷疑自己穿越了，可轉念一想，除卻上述的那些不對勁，那張臉還是他自己的，且周圍還是現代的擺設，這種假設似乎不能成立。

　　正深思著，房門卻忽然被推開，硬是把他從思考世界拉回來。看著推門而入的母親，葉熙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，只能呆呆地張著嘴，等待母親一步步走近。

　　葉母停下，見了兒子的呆樣顯然不太滿意，皺著眉重重地放下手中盛著牛奶的杯子，另一隻手則滿有氣勢地橫在腰上，粗聲批評起來：

　　「你幹嗎呢？大學試都快到了還不專心些溫習！考不上你就知道哭了！」

　　吼完這句，見葉熙似乎還是沒有回過神的意思，她只得閉上嘴巴，訕然步出房間。

　　直至關門聲響起，葉熙才一個激靈，從椅子上跳了起來。自己於鏡中的容貌、被自己充當枕頭的數學習題、母親口中所指的大學試……綜合各項因素，葉熙終於得出了結論──這是時光倒流，他竟回到了十七歲的時候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