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0 倒數計時
這個星期天，家庭醫生來給我覆診過。他仍是老樣子，一臉嚴肅地勸導我，也不覺得自己已經囉嗦過頭了。
「小姐，妳這樣下去不行啊……」醫生收拾著各種物品，眉頭皺得跟麻花繩一樣，「還是住院比較好吧？」
「我才不要呢。」我開口打斷醫生，卻依舊沒有抬頭，「在醫院的話，就只能成天坐在床上，無聊死了！」
隱約間，我似乎聽見醫生不認同的嘆息，然而最後他還是沒再說些什麼，只是提起他的手提箱，踏出我的房間。
直至沉重的關門聲響起，我才把視線從手指轉移到那道天藍色的門上。
「小星。」我維持著平穩的語調。
她看向我。
「我究竟……還剩下多少時間？」
小星沒有回答。事實上，我也不需要她的回答。
因為我比誰都清楚，我那已迫近眼前的可悲結局……
＊＊＊
近來北海裡傳出了不少關於我的謠言，大都偏向負面，主因還是我的病情。
醫生說過，即使我不願住院，我也已經不能像往日一樣了。我現在的身體狀況，已經不再適合上體育課。
為了方便照顧我，小星也向老師一併要了不上體育課的許可。所以現在只要一到體育課，我和小星都在教室裡休息。
很多人對此非常不滿，有部份甚至還跑去質問老師，可基於我「不要說出去」的要求，老師始終三緘其口，大家對我的誤會也因而加深。
「她家裡那麼有錢……該不會是用錢賄賂學校的吧？」
僅僅只是從洗手間回到教室，短短的一段距離，便聽到不少這樣的議論。
一直緊隨在我旁邊的小星似乎想發火，卻被我拉住。她有些詫異地側頭看我，我卻只是朝她微笑。
「沒關係的，小星。」我笑著，又再把她的手握緊了一點。「都已經到這地步了……難道還在乎別人怎樣說嗎？」
從小星那依然帶著倨傲氣息的琥珀眼瞳裡，我知道她並不贊同；可她眼神複雜地盯著我看好一會兒，終究還是沉默了。
我放鬆地一笑，垂下眼簾，拉著她走進教室，卻在舉步要踏進門口時險些跌倒！
小星不著痕跡地扶住我，一向沉穩的眸子閃過一絲我看不懂的複雜。我沒看清，也沒留意，只是輕輕道了謝，微微掃過全班同學的神情。
還好，似乎沒有人注意到。
正慶幸著，忽然感覺到一陣目光－－非常專注。我深吸口氣，微微轉過身，果然看見林予樂坐在他的座位上盯著我看。
我再度深呼吸，衝他展現了個大大的笑臉，當然亦沒遺漏他那錯愕的表情。
再度牽起小星的手，我垂眸，一步步走向自己的位置，沒讓視線再跟他交接。
也再沒有勇氣與他視線交接。
＊＊＊
北海的學生對我的不滿程度正持續上升中。
如今回想起來，剛轉學來時，他們高興地圍繞在我身邊的樣子，簡直是一種諷刺的對比。
所謂三人成虎，一些原本相信我的同學，在聽多了謠言之後，也開始疏遠我了。於是到最後，我身邊竟只剩下小星一個。
「還真像個落泊公主呢。」放學後，走在回家的路上，我笑言。「不過我還真的有點好奇，那麼多奇奇怪怪的謠言，他們究竟是怎麼想出來的啊？一點根據都沒有……小星？」
說了好一會兒，我才發現小星雖然一直在我旁邊，眼神卻是渙散，明顯沒聽到我的話。
「啊，抱歉。月華小姐，妳剛有說什麼嗎？」只是一瞬，她便收起適才失態的樣子，連一絲尷尬都沒有，只是擺出一如既往的騎士模樣。
「……不。沒什麼。」我牽起嘴角，開始東拉西扯了起來，心底好像有什麼明暸了；然而，我還是裝作什麼都看不見、什麼都不知道。
故意地，視而不見。
「小星，妳覺不覺得那些人的表情好蠢？因為我的背景，都敢怒不敢言耶！」
「嗯。」
「小星，那些男生看我們的目光好像有點不一樣哦！妳覺得他們是喜歡妳呢……還是喜歡我？」
「嗯。」
「小星，妳要多笑一點啦，老是一張死人臉，將來都沒人要娶妳了！」
「嗯。」
「小星，妳覺得我還能活多久？」
「……」
她止住腳步，我也跟著停下。她轉過身看我，我仍是沒有卸下笑容，就那樣看著她。
「還能……活多久呢？」喃喃地，我又重覆了一遍，明知自己的嘴角正上揚，卻莫名嘗到苦澀的味道。
已經……進入倒數計時了吧……
小星望著我，深深看進我的灰眸，眼底清澈得彷彿能看透我的內心。
「月華小姐。」她說。「表白吧。」
「……咦？」我愣了愣，忽然懷疑自己是不是得了幻聽。
「妳喜歡安成軒吧？那就表白。」她的語氣淡然得好像她不過在說「今天天氣很不錯」，而我已經震驚到說不出話來。
「像妳說的。」她說著，眼裡又浮現出那種，我看不懂的複雜，「都已經走到這步了，還在意些什麼呢？」
我一驚，下意識地後退一步。
「沒關係的，小星。」我笑著，又再把她的手握緊了一點。「都已經到這地步了……難道還在乎別人怎樣說嗎？」
我慌亂地對上小星的琥珀瞳，卻只感受到她的堅定。而一如既往，我從中找回了我的平靜。
「小星……」我嘆息，終究無法給予一個明確的答覆，「我會考慮的。」
聞言，她沒再逼迫我，只是默默退後，重新走到我側後方，彷彿要賦予我勇氣似的牽起我的手。
「月華小姐……」小星在我耳邊低聲，「若妳的人生走到了盡頭，就不該讓自己存有任何遺憾。」
是這樣嗎？若就這樣讓這段感情隨風而逝，安成軒會變成我的遺憾？
腦海中，林予樂那張總是嘻笑著的臉龐一閃而過，讓我不由得低低地急喘一聲。我已經讓他成為我的遺憾了，現在又要輪到安成軒了嗎？
那時候，沉浸於自己思緒中的我並沒有察覺到，那雙始終包容著我的手，正極輕微地顫抖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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