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3
左淑菁什麼都沒有做。
或者更正確的說法是，她沒有讓我看見她做了些什麼。
謙在我面前出現的次數愈來愈少，而且每次相見，他身邊總是帶著左淑菁，彷彿她是他的附屬品，缺一不可似的。
這種情況讓我很是難受，尤其左淑菁總在有意無意間對我示威，以和謙之間的親密動作及話語宣示她在這場競爭中的勝利。
不。
也許該說，我從來就沒有競爭的權利。
我站在儲物櫃前，看著裡面明顯被丟到水裡浸過的課本，沉默著。
這種無聊的舉動……還要持續到什麼時候？
我拿出其中一本遭殃的課本，察看它的受損程度。但它已被浸得太久，水幾乎要溶掉那些紙，顯然已經沒救了。
我嘆息，把剩下的課本也全拿出來逐一查看。毫不意外地，幾乎每本的情況都一樣。
「好過份……」站在我身旁的夢嘉說著，一臉忿忿不平，「小喬，妳還是不告訴老師嗎？」
「她不會讓人追查到她身上的。」我說著，繼續檢查儲物櫃內的其他「受害者」。
「咦？」夢嘉一愣，「妳的意思是……妳早就知道做這些事的人是誰了嗎？」
我沒回答，只是掏出手帕，抹去課本上的水漬。
「為什麼不說出來呢？鎖定了疑犯的話，搜尋證據就會簡單得多了啊！」夢嘉滿臉不解，卻仍不放棄地勸我轉告老師；而我始終沒看向她，只是依然故我地抹著課本。
「……我不會說出來的。」我輕聲道，腦海裡浮現出謙的臉孔，「如果是他認為美好的東西，我絕不會破壞。」
這是我愛他的方式。
＊＊＊
「小喬，今天我要跟淑菁去逛街，又要麻煩妳跟我媽說一聲囉！」
「小喬，作業借來抄好不好？昨晚跟淑菁聊得太晚，忘記寫了啦！」
「小喬，妳也是女生，來給個意見吧！妳覺得淑菁會喜歡這個飾品嗎？」
「小喬……」
自從謙跟左淑菁交往之後，這類話語便常出現在我們的對話當中。
他跟我說話的頻率比以往高出很多，然而每次都會牽扯到左淑菁。約會、送禮，無一不詢問我的意見；而我，往往只能點點頭，勉力維持著牽強的笑容。
他不會發覺──至少，我不會讓他發覺，藏在我心底已久的那份心意。
夢嘉曾經問過我：既然愛得如此痛苦，為什麼還要愛下去呢？我記得我當時只是笑著搖搖頭，什麼都沒說。也許，連我自己也不曉得那個問題的答案吧。
放棄嗎？不是沒有想過，但往往這念頭才一浮現，謙的笑容、謙的溫柔、謙的體貼便隨之顯現，促使我再度沉溺其中，再也無法自己。
我愛他，而正因我如此愛他，我才會一直注視著他；而正因一直注視著他，我才深明他對自己珍愛的事物有多重視。
所以，我不能、也不忍摧毀左淑菁在他心目中的完美形象。
真的，只要他能幸福，無論要我承受多少委屈，我也無所謂……
雖然此刻，遭殃的是我家筆記本。
我站在空無一人的教室內，和垃圾桶裡被撕得面目全非的筆記對望良久，才終於伸手把它從垃圾桶裡「拯救」出來。
縱然我是說過委屈也無所謂之類的話，但也不需要如此殘害我的物品吧？立誓的是我，又不是它們，它們可沒必要代替我受苦的啊……我苦中作樂地想著。
正思考著要如何處理這殘局，一把熟悉的聲音已傳至我耳畔──
「小喬？」
乍聞這男聲，原正檢視著筆記殘破程度的我差點失手讓筆記掉落在地。我僵硬地轉過頭，果然看見謙臉露訝然地站在教室門口。
「……午安啊。」我乾笑兩聲，挖盡肚腸只能找出這麼一句無力的話，卻也只好得過且過。
「午飯時間才開始沒多久，妳已經吃過飯了嗎？」他問著，視線專注地停留在我臉上，似乎沒注意到我手上的筆記。我暗自鬆一口氣，緩緩把筆記移至自己背後。
「還沒。正想去吃的時候你就來了啊。」我竭力維持著嘴角上揚的弧度，不讓他發現我的異常。
「是嗎？」他也揚起笑容，「那一起吃吧？」
這下換我驚訝了──要知道，自從他交女友後，我們已經很久沒在一起吃午飯了：「你不用陪淑菁學妹嗎？」
他的神情閃過一絲黯然，「她今天……有事要忙。」
縱使他瞬即掩飾好，但他的低落仍毫無保留地落入我眼底。他一定不曉得，長期注視著他一舉一動的我，有多麼的了解他。我當然明白，他的哪個笑容是真心的、哪個笑容又不過是強顏歡笑。
此時此刻，他的笑顯然屬於後者。
我知道，他非常重視左淑菁，恨不得把所有時間都奉獻給她；然而在這方面，他大概還沒和女友達成共識。而據我所知，左淑菁並不是那種戀愛大過天的無知小女孩，或許她的確非常喜歡謙，卻絕不會把他奉為自己世界裡唯一的神。
他不說、不問、不責怪，卻仍是讓我發現了。
但我只能沉默。
我沒資格開口。我是誰呢？我是任雪喬，是他的青梅竹馬、是他的朋友而已啊……
所以，我什麼都沒說，也什麼都不能說。
我只能抑制著上前擁抱他的衝動，快速收起筆記，轉過身，佯裝輕鬆地接話：「那我們要吃什麼？一定要大大敲你一筆才行……最近學校附近好像開了一家日本料理對吧？你請我吃如何？……」
那個時候，正專心於讓謙忘卻煩惱的我，並沒有注意到，走廊盡頭那始終緊隨著我倆的銳利目光。
到後來我才發現，這世上有太多太多的事都是命中注定的，不是只要我避免，它就不會發生；打從一開始，左淑菁就注定會是讓謙傷透心的那個人。
這是無論我多努力隱瞞，也無法改變的事實。
嘿，謙，我都以我的眼淚為代價，把你拱手相讓了，那你可不可以給我一個，說明你正幸福著的真誠笑容呢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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