Oblivion

我恍惚的走在路上，任由雨沖洗全身，企圖遺忘剛才發生的事……
「分手吧。」軒宇無情地道出。我不語，淚水在眼珠裡打轉。最後，我崩潰了。我落下了豆大的淚珠…曾經我那些淚水，讓他於心不忍而擁我入懷安慰我，如今，他卻只是冷冷的、卻又認真地回我：「我不愛你了，所以……」他稍為猶豫了一下，但當我帶有些許企盼時，他又繼續說：「分手吧。」語畢，軒宇轉身離開，無視在我臉上的淚痕……
　　許久，我方才回神，憶起他沒有給我一個理由，就這樣丟下我，飛出我的天空。也許，我的天空從來就留不住他。他，是一陣風，而我，妄想能抓住他這陣飄忽不定的風，而事實證明，我做不到。
　　我不知道天是何時下起雨的，也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回家的，在我記憶裡遺下的，只剩下軒宇對我道出不愛我的那一幕。楓葉落下，我們的戀愛，和楓葉一起，終告結束了……那天之後，我感冒了。原因？當然是因為淋雨太久。在休養期間，我很沒出息的，選擇了逃避，和遺忘。

三年後，八月三十一日，我在家裡涼著空調、享受最後一天的暑假。中午，走到樓下便利店隨手選了一個肉鬆飯團當午餐吃。
「咚！」走向收銀台時，由於我堅持著走路不看路的不二原則，我撞到人了。在我正想道歉的時候，抬頭看見那人，「對不起」馬上被我硬生生的塞回肚子裡。「曉琪，你還是一樣冒失啊。」他溫文地幫我撿起地上剛被我丟到地上的飯團，但我沒忽略他眼底下那一抹嘲笑。「你還是一樣愛損我。」我沒好氣的看著我的青梅竹馬──阿浩，接過他遞給我的飯團，並哀嘆它可憐的命運。阿浩笑了笑：「不然就不配當你的最佳損友了。」
無法接話，呆在原地。不知道過了多久，阿浩把兩隻手指放在我面前，問我有幾隻手指，面對著他的白痴問題，我選擇瞪他而拒絕回答。「哇！你該不會真的傻了吧！」送他一記大白眼之餘，再狠狠的踩了他的腳一下。他高呼救命，而我則是毫不理會徑直走向收銀處，跟在那裡看戲的店員付錢。
當我踏出便利店，一片楓葉徐徐落下。是啊…都夏天了，我慨嘆時間是那麼的一閃即逝，曾經軒宇跟我承諾過，要陪我觀賞每個秋天的楓葉，現在，屬於我們的季節過去了，我正孤單的站在黑夜底下，接受著星光的安慰……
「怎麼站在這裡吹風？會生病的。」轉身，看見阿浩緊皺著眉頭站在我背後。我連忙擦乾眼淚，輕聲說：「現在是夏天，哪有什麼風。」「你在哭？」句子是疑問句，語氣卻是肯定的。心虛地，我低下了頭。阿浩嘆了口氣，脫下外套，披在我身上，往我家走去。
雖然阿浩沒說過送我回家，我也沒要求他送我回家，就只是自然的動作。沿途我們一句話也沒說過，平常吵吵鬧鬧的我們，今天竟然顯得如此安靜……

我實在搞不懂，為什麼十多歲的人就一定當學生，盡本分去死記硬背那些書本、文章，到最後，來到社會後能發展出來的，又有多少？
開學不久，我趴在桌上，對著歷史課本，努力使自己不打盹。
當我正研究著唐朝的流行裝扮時，阿浩的低沉的聲音又傳來：「你有沒有吃早餐吧？」「沒有。」我簡短的回答，接著看到的，是阿浩皺起眉的臉。我不禁想，阿浩真是暴殄天物，把上天費盡心思為他做的臉孔徹底搞爛。「別皺眉啦，你笑比較帥。」我伸手，想把他的嘴角往上拉，但他趁我伸手的時候，拉起了我，還順道高速狂奔。
「喂！等等要歷史測驗啦！我要溫習！」我抗議著──雖然我知道沒用。不出所料，阿浩回頭露出他邪惡的笑臉：「不溫習沒所謂啊。」你當然沒所謂！那你就會以我不合格的事來威脅我！真搞不懂，為什麼我要很努力才能拿到高分，阿浩隨便翻幾下書就能拿下七十分以上，上天真是不公平！
走到小食部，阿浩放開我，叫我別走開，然後就跑到小食部阿姨面前買早餐。不跑就是笨蛋了！我馬上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落跑，而當阿浩發現時，也立刻追上來──並且忘了拿那塊付了錢的蛋餅。
在早自習時間的走廊上玩官兵捉強盜，不被教官抓才怪！於是這遊戲又加入了教官…直至阿浩終於抓到了我，教官也終於抓到了阿浩，十足金天鵝一樣的景象就出現在大家眼前了。
「你們！跟我來教官室！」教官似乎氣上心頭。無奈，隨著頭頂冒煙的教官走到教官室，等候著「輪審」。
阿浩先「受審」，我則在外邊擔心的張望，教官的心狠手辣可是出了名的！只要違規，什麼樣的處罰都有……傳說教官會以滿清十大酷刑來處罰學生……
當我正在胡思亂想時，阿浩笑容可掬的走出來，及後就是愁雲慘霧的教官，阿浩跟教官頓時形成極大對比。
阿浩維持著笑容，走近我，說了聲「走吧。」就雙手插袋往教室方向走。走到樓梯間，我不禁問：「你跟教官發生什麼事了？」他的笑容從輕鬆轉至神秘，語調輕鬆的說了一句：「秘密。」廢話！我氣得踢了他一腳，他痛呼，我則暗爽著跑回教室，反正他的腳被我這麼一踢暫時追不上我！
　　看著剛派發的測驗卷，我的雙手顫抖著。十五分！都是死阿浩拉我去吃什麼早餐害的！不但沒吃到早餐，還順道把歷史測驗忘光光！我用我認為最惡毒的眼光瞄向阿浩，得意洋洋的他正笑得一臉心滿意足，但看在我眼裡那是嘲笑！嘲笑我的愚蠢！也許是感受到我的殺人目光，他轉過臉來，看見我一臉怨恨的臉，不但沒收起笑意，更把嘲笑之意傳至眼底。要不是老師在場，我早就斃了他！
　　小息一到，阿浩那堆粉絲團立即衝到他的桌前，不停嘴的問他成績怎麼樣，然後就是千篇一律：「你好厲害喔！」。拜託，上天是不是把全副心思都放在他身上了？學業、運動、樣貌……簡直是十全十美嘛！就不能分一點給我？我哀嘆的同時，不忘向那完美阿浩瞪上幾眼。
　　「唷！阿浩，你們剛剛派發測驗卷？」聽到如此嬌滴滴的陌生聲音，我好奇地抬起頭，想一睹這把聲音的主人是誰。那女生清秀可麗，一頭烏黑的秀髮，制服穿在她身上顯得別有風味……我感慨：多麼完美的女生！只見阿浩的那堆粉絲看了她一眼，就在三秒內散開了。
　　轉頭看看阿浩，他定睛看著那女生，說：「小瞳，你怎麼來啦？」「怎麼？不歡迎我喔？」那小瞳硬是坐在阿浩的椅子上，大有「有椅同享」之意。我沒留心他們的對話，我的注意力落在小瞳的亮麗黑髮上──那幼細而順滑的黑髮，讓人捨不得把視線轉移！
　　正當我仔細欣賞時，阿浩的話把我推回現實：「曉琪！」「啊？」我兩眼閃著迷茫的光芒看著阿浩。他解釋：「我剛剛跟小瞳說過你的事，她很想跟你當朋友，所以想下個星期六……」夠了，後面的都是多餘的，反正她就是要跟我做朋友。

　　「這裡！」遠處的遊樂園門口，一個秀色可餐，呃，清秀奪目的女孩正向我們揮手，我們注意到她的同時，順道吸引了不少男士的注意。我和阿浩對望一眼，快步走過去，捂住她的口。「小瞳啊！你這樣太引人注目啦！」阿浩輕皺眉，放開他捂住小瞳嘴巴的手。「對不起喔！」小瞳的嘴巴重獲自由後的第一句話。
　　成天在遊樂園左跑右跑，名為「重拾童真」，實則只是在亂亂跑。阿浩自告奮勇的去了買飲品，我跟小瞳則坐在長椅上休息。
　　閒坐了一會兒，小瞳突然開口問我：「曉琪…你喜歡阿浩嗎？」我嚇了一跳，冷靜了一下思緒，然後把她的話原封不動還給她：「你喜歡阿浩嗎？」小瞳把頭垂得低低的，良久，點了點頭。我的腦袋立刻轟炸了一下：小瞳喜歡阿浩？小瞳喜歡阿浩？…
　　「曉琪！曉琪？」阿浩看我沒反應，再次玩起了他的「手指遊戲」，把他的四隻手指放在我眼前：「幾隻？」白了他一眼，站起來，往公車的方向走去。阿浩追上來，開始在我耳邊嘮叨。我沒理會他，只是把剛才小瞳和我的對話一遍又一遍地在腦海中重播……

　　隔天，我接到小瞳的電話。
　　「喂？曉琪嗎？我是小瞳！你現在有空嗎？可以到公園來一下嘛？」說完她就掛斷了。我無言的看著電話：她問什麼啊，乾脆直接叫我到公園去好了。
　　來到了公園，小瞳穿了一套雪白的雪紡裙，坐在公園的長椅上，微風吹起了她的秀髮，構成了一幅美麗的圖畫。我輕呼了她一下，她轉過頭，帶著甜美的笑容向我招手──看來上次被我和阿浩「教導」過之後她有學習控制情緒動作了。
　　「你找我來有什麼事？」我單刀直入。「嗯…你喜歡阿浩嗎？」「……」又是這個問題？我實在有點心虛：我對阿浩是什麼感覺？如果是喜歡，那會不會對他不公平？我始終無法忘記那個「他」……
　　我無語。我的腦袋在努力思想。小瞳帶著微笑說：「他有喜歡的人了。」我的腦袋瞬間當機，全部功能都停止運作了。
　　我睜大眼睛看著小瞳，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，她笑容不減，問我：「你知道那個人誰嗎？」我搖搖頭：阿浩壓根兒沒跟我提過這類的事。「海櫻。」在她道出這個名字後，我的眼睛瞪得更大了。小瞳卻把視線移向天空。
　　海櫻與我交情不錯，成績屬中上，架著一副膠框眼鏡，很有書卷氣。沒想到她竟然會被我們的校草阿浩盯上了。回想起來，海櫻跟阿浩平日交集不多，但倒是很神奇地每年都同班，真可說是有緣無份。
　　我稍微整理一下混亂的思緒，問：「你怎麼知道？」「阿浩說過他喜歡的女生的特質，在我看過海櫻之後，我就認定是她了。無論是性格還是氣質都跟阿浩描述的一樣。」小瞳美麗的雙眸裡，閃爍著晶瑩的淚光。「為什麼告訴我這些事？」我納悶。「你想撮合他們嗎？」我無語。小瞳輕笑：「換個說法吧，你想不想阿浩幸福？」我點頭。「愛情從來就沒有完美的。」她冒出這樣一句話。

　　回到家裡，我連晚飯都不吃，直接跑回房間──我需要一點空間。
　　小瞳的問題，我最終亦沒有回答。我不知道怎樣回答。要我撮合他們？做不到。為什麼？我也不知道。我是不是喜歡阿浩？不知道。對於第三個問題，我有太多的想法了──我對阿浩，有種特別的感覺；但如果想不想跟他在一起，我卻無法回答。我…真的無法擺脫戀愛為我帶來的陰影……

　　第二天早上，我站在阿浩家門口，為的只是一個問題的答案。
不知多少個世紀過去了，阿浩才終於慢條斯理的走出家門，看到我，露出了一般女孩都會被電死的笑容──可惜對我沒用：「林、浩！你怎麼那麼晚出門！？」我立刻把怒氣都發洩在他身上。「唷！我的曉琪大小姐，我又沒叫你等我，我也不知道你等我，為什麼我要早點出門？」我頓時語塞。他不理會我，徑值向學校走去，我連忙以小跑步追上去。
　　上學的路上，一片寂靜，只剩下我們的呼吸聲證明時間沒有停頓。不擅長引導人進入重點（也為了節省寶貴的上學時間）的我，乾脆直入主題：「你有喜歡的人嗎？」阿浩看了我一眼，沒說話。在我疑惑他為什麼不回答時，他開口了。「曉琪。」我的眼裡帶著冀盼。「你乖喔！你還小，不適合理解這樣的事！等你長大了哥哥再告訴你。」阿浩再次恢復頑皮的語調，撫著我的頭。「什麼嘛！人家又不是小孩子！」回校的道路上，充滿嘻鬧聲。在我人生的道路上，是否也能用嘻鬧聲帶過？
楓樹上，餘下的幾片楓葉似乎在微笑……

　　時光飛逝，秋天再次降臨，那個我與軒宇相遇的季節…
　　站在公園門口，我打著哆嗦，沒想到天氣這麼冷。為什麼我會在這裡？都是因為阿浩這個天殺的大混帳！約我到這裡來說什麼有事要談！我把滿肚子的怨氣都歸咎於阿浩。
　　「曉琪！對不起！……」阿浩的那調皮卻不失磁性的聲音傳來，我馬上開罵：「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？你約我六點半，現在七點了耶！」我氣得大吼。他笑著道歉，拿出一件不知名的東西。我用疑問的眼光看著他，他遞過來，示意我打開包裝紙。一打開，我驚嘆，那是一條楓葉項鍊。我把項鍊拿到手中把玩，問他是從哪裡找來的。「特別為你定做的。」他滿臉笑意。我噢了一聲，繼續細細欣賞手中閃閃發亮的楓葉項鍊。
　　阿浩低頭，模模糊糊不知說了些什麼。好奇心旺盛的我抬頭問他：「你說什麼？」他突然大叫：「笨蛋！我說我喜歡你啦！」他這麼一吼，使全公園的人都注視著我們，也使我不知所措。「這…這……」我不知道自己能否放下軒宇。看見我慌張的表情，阿浩溫柔的笑了：「遺忘過去，讓我成為你心中的楓葉，創下屬於你我的回憶吧。」就是這麼一句話，讓我選擇了愛上他，給自己、給他一個機會。
　　此時，我才發現，海櫻有的，也可以在我身上找得到。
　　楓樹上，楓葉靜靜地看著這一切，似乎一切都在它的掌握之中。
　　在這個季節，阿浩帶我遺忘過去的那個秋天；在這個季節，阿浩與我創下他和我的第一個回憶……

《當年的楓葉道路完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