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apter 29──曾經
幻影月默然看著她的身影消逝,一聲聲哽咽哽在喉嚨,讓他極為難受。
他跪在原地,回想起他倆的過去,不禁滿心苦澀。
他和她的主僕關係維持了整整三年,他一直沒想到她就是昔日那個整天哭泣的小女孩。
誰能想到呢?當年那愛用眼淚來打官司的小女孩,竟然成了那樣獨立堅強的女強人。
更沒想到的是,她竟代替自己完成了那他曾經的夢想,打造了一把從外觀到質素都是上好的青龍劍。
那時的她還不叫靜夜思思,她擁有一個頗詩意的名字──夜思月。
他們的初遇,不是在天淨,而是在台灣的淡水。
他們是在海邊遇上對方的,由於年齡相差無幾,他們很快就熟絡起來,且交換了名字。
在他因探親完畢,即將回家鄉的前一天,他們相約在海邊見面。
「我將來一定要做武士。」他坐在沙灘上,以雙手撐起身體,瞇起眼,看著遠方的天空與海的交接點,聆聽海浪拍岸的聲音,如此說著。
「為什麼?」她也學著他的姿勢坐了下來,也不管沙子會弄髒她的寶藍色洋裝。
「因為很帥啊!」他邊說邊指手劃腳了起來,「拿著劍東一下、西一下地斬殺敵人,得到每個人的崇拜……那種感覺一定很好吧!」
她笑著看向他:「什麼叫作『東一下、西一下地斬殺敵人』啊?」
「這……」他一時語塞,「總之就是很厲害啦!」
正在這時,一個大海浪忽然湧了上來,一下子捲走了他們放在前方的鞋子。她下意識地喊了聲,當他聞聲轉頭看她,她的淚水已盈滿眼眶。
「妳哭什麼?」他皺眉問她。他的鞋子也被捲走了,他還沒哭哩,她哭什麼哭?
「腳……會痛……回不了家……」她抽泣著斷斷續續說出答案,而他聞言只能翻翻白眼,連駁斥她的力氣都沒有了:
「當成是走石卵路不就行了。」
「可是……我怕……」她依然沒有停止哭泣。
見她那帶雨梨花般的委屈臉孔,他的心不由得一軟,放柔了聲線:「玻璃之類的垃圾不會很多,小心點躲過就好。」
她沒答話,只是用力吸了吸鼻子。
看見她的反應,他嘆息,「算我怕了妳。妳若真的怕痛,我背妳。」
她詫異地抬眸看他,卻望進他比海更深邃、更溫柔的藍色雙眸,不禁怦然心動。
像是看出她的困惑,他勾起一抹溫柔的微笑,「我背妳回家,妳的腳不就不會痛了嗎?」
她沉默,各種複雜的情緒在剛被淚水洗滌過的灰瞳裡游走著。她還太小,她不懂這種感覺,她只曉得她的心跳得好快,好像快要從喉嚨裡跳出來一樣……
當時的她不知道,那是愛情降臨的先兆。
「真是的,都最後一天了,還要為妳服務。」他背起她,小聲嘀咕著。
她躺在他背上,不由自主地露出幸福甜美的笑靨。
「吶,卓言。」她以因剛哭完而有些沙啞的聲音喚他,「你說你想當武士吧?」
「嗯。」他咬著牙又踏出了幾步,回答的聲線小得幾不可聞。不過也不可以怪他無力作答,才十多歲的小鬼頭,要背起一個年齡相約的小女孩,著實不容易。
「我也想當武士耶。」她說。
他的腳步頓了頓,幾秒後才再度邁步向前,「為什麼突然想當武士?」他的聲音還是很疲憊微弱,但仍能聽出多夾帶了一絲好奇。
「因為啊,一個人一定會很寂寞的,你又幫了我,所以我不想讓你一個人當武士那麼寂寞。」她吐出看似沒有邏輯卻又有些道理的話。她挨在他肩上,頭髮隨風揚起,臉上的幸福笑容清晰可見。
不知道為何,只要想到未來可以跟他在一起,幸福感就源源不斷地湧上心頭。
「……什麼理由啊。」
許久,他才小聲地吐出這麼一句。
但他始終不能說,他從頭到尾都沒被感動過;因為事實上,他真的有那麼一刻被她的話震驚到了。
她沒理會他埋怨般的低語,只是順著自己的意思往下問:「吶吶,要當武士有什麼必要的條件嗎?」
「當然有!」他挺直了腰板──說到自己的夢想,他的確比較有幹勁,連說話都中氣十足,「武士的精華所在呢……就是劍了。」
「劍?」她疑惑地側過頭。
「是啊!劍!」他的眼神閃著興奮的光芒,「我將來一定要親手打造一把劍,上面有一條龍,劍柄要是青綠色的……」
她打斷他,「為什麼要是青綠色的?」龍她倒還可以理解,有氣勢嘛!男生都偏愛這些。但青綠色……不太像男生會喜歡的顏色吧?
「因為青綠色是我的幸運顏色啊。」他笑。
她用左手輕拍了一下他的頭。
「迷信!」爾後她頓了頓,「可是,當劍士可以穿洋裝嗎?我不喜歡穿盔甲說……那很笨重。」她側頭看看自己身上的寶藍色洋裝。
「洋裝啊……我想這個比較不可能吧,畢竟裙子還是有些礙事的。」他邊說邊笑著回頭看她,「沒想到妳還有點女孩子的喜好。」
她又不客氣地拍了他的頭一下,「什麼意思啊你!」
他哈哈大笑,而她聆聽著他開懷的笑聲,也忍不住微笑起來。
那年夏天的歡笑,愉快得讓她難以忘懷。
在天淨第一次看見他,她就認出他了。
可是,他並不是一個人。
他身邊站著一個留有銀白色長髮的漂亮女生,他看著她的眼神,很溫柔很溫柔,溫柔得讓她心碎了。
原來,那年夏天,只有她為他心動。
她悲傷、她無奈、她痛苦,然而這些都無法終止她對他的愛戀,她依然想留在他身邊。於是她戴上隱藏自我的半邊面具,再次出現在他面前。
如她所料,他並沒有認出她;這樣當然更好,否則她可能會因流露出自己對他的迷戀,最後連站在他身邊的資格都失去。
可是,當他對她露出對外人的客套性禮貌笑容時,她的心還是揪痛了一下。
昔日交談時,他曾說過,他喜歡堅強的女孩,因為那樣的女孩不需要他操心,他可以放心去做他想做的事;所以她很努力、很努力的改善自己軟弱愛哭的性格,只希望在再遇他時能讓他刮目相看。
但結果,她的所有努力都白費了。
他畢竟,還是沒有愛上她。
她畢竟,還是太傻了。
愛情一直都很奇妙,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遇上自己的真愛,有時候那跟自己走在一起的,可能跟心中的理想對象差了十萬八千里,但又有什麼辦法?都已經愛上了。
也許,是他們分開的時間太長,使事情出現了太多的變數。
假如,她可以早一些重遇他,結局或許就會改寫了。
可惜,這個世界是沒有假如的。
一切已成定局。
幻影月垂下頭,伸出右手,撫上她剛才躺過的地板,感覺到她的餘溫,淚水不由得奪眶而出。
如果他早知道她就是她的話,他一定不會讓她就這樣帶著遺憾和難過離開天淨。
「對不起……」
最後,他還是只能在空無一人的書房內,再度重覆這句話。
但他忘了,靜夜思思想要的,永不會是他的對不起;而她想要的,他永遠都給不起。
剛回到圓月盟的語翎等人聞風趕到書房,卻只見幻影月寂寥的背影,在無聲地訴說著愧疚。
聽到他顫抖著道歉的聲音,涵兒首次覺得,他離她好遠好遠。
抬頭看了看她,語翎稍為握緊了涵兒的手;後者回望她一眼,露出一個自信的笑容。
是的,影月不會離開她,她也不會離開他,他們的距離一直都是零,怎麼會有改變呢?她該自信一點才是。
直到此刻,他們都還不知道,暴風雨即將要來臨了。